东临渤海,北依燕山,西靠首都,有“天子津渡”之称的天津是中国北方最大的沿海开放城市,近代工业的发源地。作为中国北方最早吞吐中西文明之地,天津与上海一样云帆竞渡、商贾云集。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何基地在唐山的开平矿务局要将总部大楼修建在天津。
1892年,因为疾病缠身,为了开平煤矿费尽心力的唐廷枢,在天津开平矿务局内永远合上了疲惫的双眼,时年60岁。年逾古稀的李鸿章前往天津吊唁,抚棺痛哭呼号:“中国可无李鸿章,但不可无唐廷枢。”他病故的第二天,上海最早的英文报纸《北华捷报》发表讣告和纪念文章,赞扬道:“他的一生标志着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时代……他的死,对外国人和对中国人一样,都是一个持久的损失。”
■最无情的哀叹
行走于天津的大街小巷,近代历史烙下的痕迹无处不在。九个国家曾在此设立租界,创下了一个令人尴尬的“最多租界”记录。正因为此,天津既保存有雕梁画栋、典雅朴实的中国传统建筑,又有众多新颖别致的西洋建筑。英国的中古式、德国的哥特式、法国的罗曼式、希腊的雅典式、日本的帝冠式等,天津人通常把这些西洋建筑统称之为“小洋楼”。但在众多的“小洋楼”中,有一座却地位特殊,大家直呼其名“开平矿务局”。
在车水马龙的天津市和平区泰安道南侧,伫立着一栋气势恢宏的希腊古典主义的建筑,坐南朝北,东西为长向,平面呈矩形。数十根罗马圆柱沿着建筑的四周支撑起高大的楼体,线条简洁的长方形穹顶凸显庄严与肃穆,门前设有坡道,高石台阶两侧筑有水磨石古典式花盆四座。在周围刷得锃亮的新建西式建筑里,它显得有些苍老,灰色的调子里渗透出陈旧,大楼的正面,并排四扇大门颜色越发斑驳,从一扇被铁链锁起的门缝里,扑面而来一阵阴霉气息。向里窥探,仍是一重旋转门廊。透过玻璃望去,大厅内狼藉一片。似乎它是被人遗弃了,但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又都在诉说着它曾经的不凡——这个有着130 多年历史、被称为“中国煤炭工业源头”、跨越三个世纪而长盛不衰的百年老矿的往事。
大楼的背后,一幢崭新的建筑正在快速生长中,施工人员告诉我们大楼曾是中共天津市委办公楼,但前两年随着市委大楼的搬迁,这里重新规划建设,大楼将得到修缮。能成为市委的办公大楼所在,开平矿务局的地位以及这座建筑不凡之处可见一斑。天津市政协特聘文史委员、风貌建筑专家金彭育急忙澄清:“你们眼前的大楼可不是唐廷枢1878年主持修建的开平矿务总局,那座大楼已经不在了。这是他逝世后的1919年,由澳大利亚建筑师伯内特在原址设计重建的。”一句话让我们满腔的期待瞬间冷却下来。
物不再,人亦非,留下的只有时光无情的哀叹。
■最后的盛宴
那是唐廷枢生命的倒数第二年,从创建开平煤矿到新修唐胥铁路,从创办胥各庄修车厂到细绵土厂的成立,一桩接着一桩的事情让唐廷枢马不停蹄。他在办矿过程中主张多业并举,广开财路,在他的主持下,开平矿务局建有焦炭厂、砖厂、细棉土厂(水泥厂),还在新河购置几万亩土地,开办了机器垦殖的农场,并放眼省内外,在热河境内的永平金矿、承平和建平银矿,中国铁路公司、天津煤气公司等一些新兴企业中投股参股,跨地区、跨行业,多渠道地开展了多种经营,使开平矿务局的经济实力不断增长,影响日益扩大。
据当时报载:“开平旧股票每百两值160至170两”,一时,市面上争相投资开平产业,到1900年2月底,开平煤矿已招集股金158.38万两,生产原煤670余万吨,实现的利润相当于股本的3.06倍,还从盈利中支付股息187.9万两,提取公益金296.3万两,表现了开平煤矿的强大生命力。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在长时间的奔忙中,心力交瘁的唐廷枢病倒了。天津唐山一带肆虐的伤寒让他忽冷忽热,咳嗽不止,医生嘱他只能静养,不可再操劳。万般头绪只能放一放,他回到位于天津开平矿务局的家中修养数月,经过医生们的细心调理,他已经能够在办公室坐上大半天了。
趁着身体好,唐廷枢又向家人提出要回唐山矿去看一看。家人拗不过倔强的他,相伴乘铁路到唐山乔家屯站。等他缓缓走出车厢,一只脚还没有踏上站台,便一下子惊愕了。因为他看见站台外那些人并不是乘车的,他们都排成了队,一齐向他鼓掌。站在前面的人还举花一个劲地朝他摇动。这些大多是矿上的工人,也有周围几个村的一些乡亲,大家都争相来迎接他们爱戴却又好久未见的带头人。在开滦的历史上曾经记录下了这一笔——这是唐廷枢最后一次来到唐山矿,他梦想开始的地方。
在唐山过完年,他又回到了天津。刚下轿车便听掌声顿起。众员司迎侍门前,欢迎唐廷枢总办康复回局,李鸿章还特意为他摆下了六十大寿的宴席。而后来自四面八方的亲朋好友纷纷前来祝寿,接连不断的庆寿活动,使唐廷枢一直处于亢奋状态,他不顾家人劝阻,以大病初愈的身体,应酬于各种酒席宴会之中,又经不住大家的劝酒,不免就多喝了许多酒。六十寿日过后,唐廷枢的病情便突然加重了。
但唐廷枢仍然不肯静养家中,时常与来探望的人商讨局中事务,心中还念念不忘塞外的承平银矿、建平金矿之事,还向人打听徐润的行止。说起同为香山人的徐润,他与唐廷枢感情甚笃,本来在商界就互为依托,徐润在招商局倒霉后,之所以能再爬起来,重振旗鼓,完全靠的是唐廷枢精神上的支持、实际上的帮助。唐廷枢一心希望自己百年之后,徐润能够接替他的位置打理开平。
然而实际上,就在他病入膏肓之时,众人正在垂涎着开平头把交椅这个 “肥缺”,在明争暗斗之间,李鸿章已经授意皇亲国戚张翼接替位置,而唐廷枢对此浑然不知。
■最隆重的葬礼
到了农历七月,天气转凉,开平矿务局内,唐廷枢依然缠绵病榻,不能起身。进入十月初秋,唐廷枢已经气若游丝,神志恍惚,不久便永远闭上了疲惫的双眼。面对唐廷枢的病逝,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想起举步维艰的洋务运动,一种痛失臂膀的悲哀油然而生。他扶棺顿叹道:“景星随我,创办洋务,每遇维艰,必得其助,忆起经年共处,声音笑貌,历历在目,此次偶染伤寒,本思可重瞻色笑,不意大勋未集,梁木先颓。吾如梁倾栋折,骤失倚恃,万古云霄,痛感宁有极耶!”又涕道:“当今中国,可以没有李鸿章,万不可没有唐廷枢呵,奈何,奈何!”叹毕顿足,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金彭育说,这是天津近代史上一场最隆重的葬礼。关于他的死讯,出现在当时中国几乎所有的报刊上,多个国家驻天津的领事馆,都在祭日这天下半旗志哀。上海轮船招商局特意从公积金中拨出白银一万五千两,作为对唐廷枢的特别抚恤,又从招商局船队中选出一艘最好的轮船,命名为“廷枢”号,以示对他的永久怀念。其灵柩用轮船从上海运回到老家唐家湾。和唐廷枢的灵柩同行的有十三国商务官员的专船。当这支庞大的船队在唐家前环海“一字排列”时,整个海岸都灯火通明。
许多天津人说,唐廷枢的去世,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面对着千疮百孔的末代王朝,不久,无力回天的李鸿章也溘然长逝。犹如一棵老树枝头的最后一枚鲜嫩的果实,开滦的光荣只能引发他人的野心和贪婪。1900年,英国人骗占了开平矿务局。此后,日本侵华部队一度控制了开滦煤矿。据不完全统计,在开平和滦州煤矿合并后,从20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之间,帝国主义从开滦煤矿掠夺的净利润竟达1.84亿元。